

其实在我春节前夕第一次发觉自己心中萌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,想要去超市扛点面粉酵母回来蒸馒头的时候,我心中同时有一道清晰的阻抗力量。但时至今日我拆解自己的流程已经渐趋成熟,我一边顺从自己的心意热火朝天地尝试,一边揣摩那团梗在心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。
是我一直迟滞的身份认同。心理学上讲身份认同是从性别认同开始的,而我并没有完整经历女性身份认同的三个阶段:由母亲开始,走向父亲并在他那里发现差异,最终回到母亲那里。我在成长阶段的生存策略是成为一个更强更优秀的“父亲”,这个家的秩序需要我以急速成长的方式来维持,也即完成和男性一样的发展任务:离开母亲,去超越父亲。不然我就无法阻止吵架和家暴。这些年来我和父亲斗得越凶,本质上来说也就越像他,因为这是所谓“认同”。认同就是用他的方式扳倒他,是认识清楚之后的主动同化。我需要力量,我不能踏出走向母亲的路哪怕一步。所以长时间以来我的性别认同只走到这里,这曾经造成了一些认知混乱,好在我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觉知,混乱的程度始终可控。
所以我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想允许自己在厨房忙忙碌碌,是因为我无法认同我的母亲。我的妈妈做过家庭主妇,很小的时候家里和面包饺子我也时常帮忙,只是做些无所谓的零碎小事,但那种感觉就已经让我很想逃跑——我真的在忍着一口气做完所有之后立刻“逃”出厨房。在厨房做活太精细待得太久会激活我早年充满压抑恐惧的记忆,因为我恐惧我会作为一名女性重复我母亲的命运。
但把控住这种感觉继续维持正常生活,就会慢慢建立耐受,也就能真正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眼下的生活,而非停留在心里的糟糕关系模版。也就能够迎接新的感受、新的天赋。
开始上手包包子的时候我想到我姥姥。我姥姥是一个大气象的女人,年轻的时候是干部,个子高身体壮头发又浓又黑(这些特征我全都有),说话嗓门大脾气更是强硬霸道。我姥姥做饭,油盐不要钱一样地放,三个人吃饭能做出五个人的量,一个大地锅几乎装满,从来不存在“正好吃完”的情况。吃完大手一挥,使唤我姥爷收拾起来下顿接着吃。我第一次包的包子也不知为何和她包的一样,比手掌还大。明明上次吃到姥姥蒸的大包子还是他们没搬来城里的时候,地锅揭开满满的一屉又一屉,可能已经是十年前,我连面都不会和的时候。
和我稀巴烂的父系家庭沾边的女人无一例外全都很不幸,还好我心里还住着一个我姥姥。我也因此发现,当我终于开始走向母亲的时候,其实是走向了自己的整个母系家族。
